此碑宋代元丰年间镌刻上石,仅存六块断碑,200余字,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。总体看,此断碑属于大气狂放、雄强浑厚一类。如果说“隶书狂放之最”为《开通褒斜道》,那么“草书狂放之最”应为《断碑千字文》无疑。古代草书碑帖虽多,而论及艺术风格的独到特异,非此碑莫属。


一段时间的临习与研究, 我粗略地将此碑书法艺术归纳为: 势之雄、气之浑、线之舞、形之异、态之美。

其势雄伟,动人心弦。“张旭三杯草圣传,脱帽露顶王公前,挥毫落纸如云烟”。我猜他一定为酒后所书,才情风流加上醉后癫狂,忘怀一切,使胸中郁结之气随着一通狂草勃然而释。在各种书体中狂草自然是难度系数最高,其驾驭自如者定为高士狂人。而张旭长史,诗文扬天下,嗜酒为“八仙”,性情中人,巨笔醉写,狂草名世,“故旭之书,变动如鬼神,不可端倪”。在他的断碑巨制面前,那种山呼海啸、电闪雷鸣之势,令人心动神摇。碑中“打眼”字甚多,如“尹”字,最后一笔不是左行,而是竖拉至底,笔势不减; “济弱扶倾”、“韩弊”等字组,连缀盘绕,气势磅礴; “郡秦並嶽”四字果如泰岳一般,气魄雄豪。碑书多处出现雄伟、壮观的单字、字组,摄人心魄,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。


仙气缭绕,雄浑高古。书作如神魂仙魄附体一般,雄浑、厚重、拙朴之气,从字里行间飘忽而出。盛唐李白歌诗、裴旻剑舞、张旭草书,并称“三绝”。绝在哪里? 乃气势、气象、气魄、气概、气息殊不同常也。碑书纵势强劲,提按凌厉,意踪无方,烟云滋生,奇幻迭出,天然气、风流味,笔墨旷达,气场宏大,一种旋生旋灭、漂浮不定之气,源自于大汉、晋朝的淳厚秀雅之气迭加盛唐大气,怎不气象万千,让其精华绽放出如梦如幻的光辉!

线之曼舞,神采奕奕。“露顶据胡床,长叫三五声。兴来洒素壁,挥笔如流星”。酣畅淋漓中的翰逸神飞,群象自形,漫天拂动,活灵活现。一根根墨线,一条条情思,如江上烟云,边城春草; 河畔轻柳,绵绵春思; 山色春晖,桃花流水,张旭的诗中情、文中意,被墨线勾勒出绝妙的图画,是敦煌壁画里的飞仙,抑是汉画石上的精异灵兽,玄虚奥妙,淡雅简远,神采飞扬,让人目不暇接!

形体卓异, 绝构妙得。断碑中的字体造型,千变万化,奇异多姿,既在法度之内,又出意料之外,意之所到,可以识知,非高士圣手怎么能得! 人说草书体态丰腴者易失于劲健,而此碑却二者兼得。笔法方圆并施,圆则迅疾骇人、纵横不群,方笔转折重若崩云,力能扛鼎,呈现出独特面貌,栩栩如生。碑中的字,如 “绛”、“读”、“市”、“威”、“郡” 等,结体之奇,从未见过。象第一石的“技",左旁向左伸展,右支向右伸展,中间留大白,动感强烈。“分”字竖立,像个瘦高个子站立,与诸字产生变化。结体之奇,此碑比比皆是。我不由心生感叹: 字怎么可以如此地塔配,简直是神来妙构,百般滋味,千种风流! 张颠在唐朝即被尊为“草圣”,他的书法造型能力之强,犹是震惊唐代书坛的一声春雷!

态之美奂,源于汉晋。字态风流,世间万象,尽显于腕下笔端。这大概得益于他基本功的扎实。其传世楷书名作《郎官石柱记》,精劲严整,二王笔法,古今赞誉。想不到以狂草著称的他,楷书也能达到这么高的艺术水准。所以其笔下左狂右颠,瑰奇万状,而求其源流,无一点画不合规距。他的代表作《古诗四帖》,意态萧散,达到变幻莫测、人书合璧之境,世人奉为至宝。而此断碑残字,我看在某些方面不亚于《古诗四帖》。尤从雄强厚重气象来讲,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!

从断碑书作的某些技术层面而言,亦可圈可点。有学者推论,此作为张旭去世当年所书,很有可能为绝笔之作。我从书艺方面分析,尚不赞同此说。张旭寿长八十九岁(公元658~747年,一说),如此高龄之季,恐无力写出如此大气雄强之作。但书写时必定是他老境成熟之际,沧桑显露,技法皆备,笔、墨、字法乃至结体布局已臻高妙,多有高韬独创之处。

赏析断碑残字艺术,概言之: 行笔劲爽,似高空墜石,凌厉果敢,笔力千钧,锐锋难挡; 大刀阔斧,方折圆转,中侧并施,如绝壁陡峭,险峻嵯峨; 连绵萦绕,壮奇势逸,浪潮奔涌,一泻千里,蜿延不息; 笔法奇幻,出鬼入神,,天庭凡间,挥运无极。可以畅想一下,这件断碑石刻书法其状激烈,其形变幻,书风似与李白诗风相若: “俱怀逸兴壮思飞,欲上青天揽明月”的奇思妙想,“仰天大笑出门去,我辈岂是蓬蒿人”的狂放不羁,“长风破浪会有时,直挂云帆济沧海”的豪情壮志,“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,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”的险峻意境等等,齐聚笔下,被完美地体现出来!


惜哉有三: 无墨迹传世,只存断碑残文,区区二百余字,仅占千字文的五分之一,难以窥见全貌、体察其微,一也; 刻字粗疏,缺失细腻,其势虽可观,而少起承转合、笔痕纤毫,二也; 书风迥异于他的《古诗四帖》、《肚痛帖》、《心经》等,有伪作之嫌,三也。我以为,尽管有憾,但此断碑已入一流草书之列,其雄强独占鳌头,仍可巍然屹立于千秋书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