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《争座位帖》:人品与书品的完美结合


《争座位帖》的局部拓本

《争座位帖》,又称《论座帖》、《与郭仆射书》,是唐太宗广德二年(764年)十一月颜真卿写给尚书右仆射定襄郡王郭英乂的一封书信稿。全文65行,1194字,书如屈铁,傲劲独标,字字珠玑,神采焕然。

《争座位帖》义正言辞地指责了郭英乂在安福菩提寺兴道会,居然藐视大唐礼仪,谄媚宦官鱼朝恩,在座位的排列顺序上,将宦官鱼朝恩的位子位列于尚书之上,表示其礼遇高于六部尚书。颜真卿不趋炎附势,直言不讳:“贵者为卑所凌,尊者为贱所逼”,字里行间中透露着凛然的忠义之气。文章通篇气势宏大,刚烈劲挺,所读之人无不为肃然起敬。而颜真卿高超的技艺、激昂的情感和浩然正气完美地铺展在自由洒脱的书写当中。

宋代米芾在《书史》中说:“此帖在颜最为杰思,想其忠义愤发,顿挫郁屈,意不在字,天真罄露在于此书。”《争座位帖》之所以有着不可超越的地位,在于其文、情、理和书写是浑然一体的,所以被历代书法家奉为圭臬。

从《争座位帖》可以看出,颜真卿的刚正不阿、据理力争,表现出士人高尚的人格和深厚的涵养。何绍基一生推崇颜真卿,其人格修养与品行亦为相同,以颜真卿书法标扬其人格精神和忠君思想,成为其学书、做人的圭臬。

二、《争座位帖》:振聋发聩的行草之声

《争座位帖》由首行“十一月”句始,渐次展开至17行“言晚节末路之难也”,为颜真卿书稿序篇。

《争座位帖》开篇局部

首行书写就如心泉出峪,汩汩流出,平和之中略显锐气。第二行书写即错落摇曳,第三行已见起伏提按意绪,为整段书写面目立下坚劲品格。

第四至十二行文字是颜真卿对郭英乂的陈述语,文字冷峻且蕴含怒气,冲突隐现于理性述说之下,文字亢昂,铺天渲染的气氛正浓,阵阵滚雷之声震耳欲聋。颜真卿书至“吁是畏也,然美则美矣而终之始难”句时,内心激越之情而渐与理性陈述并行。

十一行“故曰”二字书写倔强沉实,为接下来的论争打下了坚实有力的第一记响。而后一段论说则书写得行云流水,于铿锵的亢奋中增添了一段抒情。再后十三至十七行为颜真卿“列典陈理”的阶段,自“书曰”起而后五行,书写之意绵密舒长,呈雄辩天下、援引古今的贤睿气度。由此,颜真卿书稿于“大节奏、强跺板、弩伸张”的强烈表现中擂响了第一乐章的惊天战鼓,为下一章节的绵密述说确立了“先声夺人”的强悍引说。

何绍基临《争座位帖》

第二乐章是从十八行“从古至今”句开始,自行聚敛,颜真卿援笔将事件由遥逝而暝远的时空中再度写来的意绪,字促神密,表现出颜真卿严谨、了无停滞、自由挥运、一气呵成的叙事本领。此段用笔、结体、书意脱晋、隋清逸形迹,而写出了颜真卿“遒劲绵密”的自家面目。此段两次直指郭英乂“不顾班秩之高下,不论文武之左右”谄谀奸宦、辱没忠臣、乱排座次之事实。“苟以取悦于军容为心,曾不顾百僚之侧目,亦何异清昼攫金之士哉”,文词激荡,书写剔透,直刺奸佞之心。

尤其是最后一句,字字形神俱展,彰显激扬之心。尔后一行则多摇曳跳踯,遂于刚猛质直中增加了活脱、自由意象。又至“真卿窃闻军容”句,怒气又添,笔画益发坚挺、字方意圆、阔大弩张,随即簇起全篇第二高潮。

《争座位帖》主题在中段三十至五十一行的据理力争中得以凸现。文字内容与感情喷涌融而为一,“书为心声”得以同现。是成书史行草“交响巨制”,轰鸣着、震颤着,并不断震撼着后来人们的心灵。

第三部分的切入,由十三行末的“且乡里上齿”起到五十一行“不愿仆射为军容佞柔之友”为止。颜真卿由开始的激越转化为睿智的理性述说,由理性述说再燃心中义火。文、书、理、义交迭辉映,构成了乐章的绚丽本题。

书至“纵是开府特进”直至“振古未闻”的论理斥责奸佞段落时,颜真卿笔意顿又端严方整,笔笔擒按、排宕,画画沉厚、质直,结体遒劲捷括;行气自上而下,不使一画外张,不叫一处泄气,形成整觞、坚实、擎天立柱庄严之感。至“朝廷列座,自有次序”而后共九行,乃颜真卿全述本意、迹由心出阶段。全段百余字皆屈拗盘行,刚毅中蕴涵篆籀圆转、凝重笔汇,由此,最显颜真卿行稿本意。

而后五行近百文字的书写,表现出颜真卿的再次怒不可遏。又首行的“斐仆射”三字连绵草书写法开始,连续不断地出现两字、三字的连属写法。这与前段文字多独立的写法不同,突现出了颜真卿此一阶段意念连贯、气势绵密、情感愤慨的特别情绪。

至五十四行“若州佐之与县令乎”起,又到另一境地。字形展开、形距扩大、气势纵掣、笔意圆转,演奏出全篇最具圆号般的温蕴流转的缓板乐段。而颜真卿如此这般的圆籍线条的运动,又无不于柔丽中透视出刚毅与果敢,可见颜真卿书之“钢线化作指柔”不凡本领。

《争座位帖》至六十九行“又据宋书百官志”句起,至全篇为终结阶段。这时,文词炸裂、情感炽发,而径呼出“朝廷纪纲,须共存立,过尔隳坏,亦恐及身”直刺郭、鱼二人呃喉警号。声音未落,颜真卿又发“明天子忽震电含怒,责伦之人,则仆射将何辞以对”,猝然作结,全篇由此戛然结束。真使奸佞辈胆裂心摧,无以复生矣。

《争座位帖》全篇结尾之四行书,显现颜真卿驾驭全局、贯穿始终的内蕴底力。后段书写更是回绕盘屈、长戟大橹摇撼笔力。《争座位帖》能被后世推崇称为“神品”的书作,必定是情感与理性的碰撞的生命之光,同时也是颜真卿情感和人格的发光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