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花气诗帖》,或称《花气薰人帖》,纸本,纵 30.7 厘米,横 43.2厘米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。此帖无款印,原附在元祐二年(1087)寄扬州友人王巩二诗之后,前有识语:“王晋卿(诜)数送诗来索和,老懒不喜作,此曹狡猾,又频送花来促诗,戏答。”

帖书七绝一首:“花气薰人欲破禅,心情其实过中年。春来诗思何所似,八节滩头上水船。”“破禅”一语,我不甚懂,揣其文意,盖花气薰人,动摇禅心之谓。

“八节滩”,白居易有《开龙门八节滩诗》,确有其地,而此处泛指险滩。送诗索和,送花促诗,奈何“心情其实过中年”,已经不会轻易悸动。

春来诗思,竟如八节滩头逆水行船,颇觉艰难。全诗确有一种“老懒”的倦倦之意,而不知何故,情景交织之后,却暗中跃动生机。

宋哲宗元祐二年丁卯,黄庭坚四十三岁。

是年,与苏轼、张耒、秦观、晁补之、米芾、李公麟等十六人雅集附马王诜西园,即“西园雅集”。李公麟有《西园雅集图》,米芾有《西园雅集图记》。

黄庭坚早年楷书、行书,多仿苏轼,《王纯中墓志》即元祐二年作品,乃作“苏体”。苏轼不长于草,黄庭坚的草书,另有所学。

黄庭坚说:“学书三十年,初以周越为师,故二十年抖擞俗字不脱。晚得苏才翁、子美书观之,乃得古人笔意。其后又得张长史,僧怀素、高闲墨迹,乃窥笔法之妙。”大约也是就草书言之。周赵有书迹传世,《花气诗帖》与之也不甚相似,结体上或许有点《瘗鹤铭》的意思,用笔上则基本上是颜真卿的况味。

《花气薰人帖》的好,其实无需多说,用笔如篆籀,入纸三分;结字奇宕,放逸而不粗野;章法前紧后松,“实过中”三字得法得势,“中”字长竖分割空间,造虚布白,为章法之字眼;

全篇不激不厉,有水流花开之境,令人玩味不尽。

其不好,则点画虽能沉著,“方点”的特色尚不明晰,节奏也略觉拖沓;结字因一例中宫紧蹙,尚歉拘束,有些取斜势的字,补救似力不从心;章法上,第三行行气不畅,第四、五行有些破碎。


总之,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,说句对古人、今人都不敬和话,有点像美院的临帖作品,法度都在,少点情性。

张旭、怀素之后,大草成就,恐怕还没有人可与黄庭坚相颉颃。我这里对《花气诗帖》的种种不满,岂非狂犬吠日?

曾敏行《独醒杂志》云:“元祐初,山谷与东坡、钱穆父同游京师宝梵寺。饭罢,山谷作草书数纸,东坡甚称赏之。穆父从旁观曰:‘鲁直之字近于俗。’山谷曰:‘何故?’穆父曰:‘无他,但未见怀素真迹尔。’

山谷心颇疑之,自后不肯为人作草书。绍圣中,谪居涪陵,始见怀素《自序》于石扬休家。因借之以归,摹临累日,几废寝食。

自此顿悟草法,下笔飞动,与元祐已前所书大异,始信穆父之言不诬,而穆父死已久矣。故山谷自谓得草法于涪陵,恨穆父不及见也。”绍圣元年(1094),黄庭坚自言于黄龙山中,忽得草书三昧,时年五十岁。

绍圣五年、元符元年(1098),钱勰(穆父)卒。黄庭坚草书传世名迹,大抵为绍圣之后的作品,旷代杰作《诸上座帖》约为元符三年时所作,“穆父死已久矣”。

也有人说《花气诗帖》是崇宁元年(1102),黄庭坚五十八岁时的作品,我不大相信。即便真是晚年所作,我也不改变上述看法。

黄庭坚有意作诗人、有意作书家,虽然上苍没有给他苏轼那样的天才,然而他以学力补天分,终究可与苏轼分庭抗礼,这也挺励志的。其一生际遇坎坷,然而毕竟生于重文之世,师、友乃至政敌,皆第一流人物,也算是幸运吧。